黃昏咕咕機 作品

劫囚

    

押解囚車的衙役如臨大敵,警惕揚手停止前行,手捏劍柄緊緊盯著周圍,見無事發生又轉頭來厲聲嗬斥:“彆亂動。”“彆緊張。”燕山榆啞然失笑,開口寬慰他。衙役卻不理會,一臉嚴肅的再次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燕山榆隻得闔上眼,安靜地如一塊岩石。囚車又重新挪動了起來,在高低起伏的路麵上顛簸搖晃,燕山榆也跟著晃來晃去,細數還要幾時才能到達刑場。祁南一役苦戰月餘終於告捷,她還未與將士們一同喝上口祝酒,就收到了京城遠來的...-

三月霖霪未歇,致使出入都濡染了濕漉漉的氣息。今日終歸放了晴,陽光傾灑在黛色屋瓦之上,而後溫柔地鋪陳在繁華熙攘的街巷,遲來的春暖來得剛剛好。

就是種在連巷的一株桃花,不知為何謝了個乾淨,隻剩枝頭零星嫩葉。

燕山榆坐在囚車上,被裹挾在擁擠的人群中緩緩前行時,莫名想起這樁小事,繼而有些遺憾。

到底不是時候。

耳畔都是嘈雜的議論聲,熙熙攘攘的。大抵是少見有一國將領短短幾日就被下令問斬,故而平日裡鮮有人跡的大黎獄通往刑場的路上,忽而就簇擁滿了圍觀者。

燕山榆透過囚車的縫隙,目光落在了兩側百姓身上,不經意就撞進了幾雙充斥悲色的眼,對方嘴巴張張合合:“將軍……”

燕山榆想了想,抬起戴鐐銬的手衝他們揮了揮,聊以安慰。

押解囚車的衙役如臨大敵,警惕揚手停止前行,手捏劍柄緊緊盯著周圍,見無事發生又轉頭來厲聲嗬斥:“彆亂動。”

“彆緊張。”

燕山榆啞然失笑,開口寬慰他。

衙役卻不理會,一臉嚴肅的再次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燕山榆隻得闔上眼,安靜地如一塊岩石。

囚車又重新挪動了起來,在高低起伏的路麵上顛簸搖晃,燕山榆也跟著晃來晃去,細數還要幾時才能到達刑場。

祁南一役苦戰月餘終於告捷,她還未與將士們一同喝上口祝酒,就收到了京城遠來的密令,要她速速歸京。

她不明緣由,快馬加鞭入了城,還未麵聖便被直接押進了大黎獄,苦等多時,候來了一道三日後問斬的聖旨。

竟是說她玩弄巫蠱之術,謀害聖上。還人證物證俱全,致使她辯無需辯,直接問斬。

天知她連那些子物證人證是什麼都不清楚,著實荒唐。

正這麼想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烏泱泱冒出許多人阻斷了囚車前行之路。

衙役們警覺異常,反應迅速,一左一右壓製住燕山榆,又繞著囚車外圍了一圈,腰間刀劍立刻就出了鞘,劍光寒冽。

衙首攜一人迅速上前檢視情況,不消幾息又轉身回來了,燕山榆聽不見她們說了什麼,隻見衙役回來時人群似有散去之意。

“酒樓有人酗酒鬨事,酒醒卻抵死不認,不願賠償,店家鬨到這裡,請我們主持公道,我且叫他們散去了。”

衙首解釋,麵色卻很沉重,下令速速押送囚犯前往刑場。

這事生得太突然,又恰巧擋在了囚車前,不是有人刻意為之,無人會信。

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燕山榆也心生警兆,直覺不對勁。

果不其然,在衙役們注意力皆在酒樓糾紛上時,一匹黑馬猶如離弦之箭從另一側奔著囚車疾馳而來,與此同時,人群中亦有不少身影躍出,與衙役們纏鬥一起。

尖叫聲此起彼伏,場麵混亂至極。

守在燕山榆旁側的兩位衙役尚未被波及,兩兩相顧,臉色皆慘白無血。

燕山榆無暇去安撫他們,手指輕點:這些不是她安排的人馬,和計劃不符。

所以,是誰在救她

思索之際,太陽餘暉恰好刺入燕山榆的眼簾,迫使她微側首以避其鋒芒,卻無意間瞥見一座飛簷翹角的閣樓上,一道黑影翩然而降,彷彿攜金光破空。

其動作猶如行雲流水,眨眼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昏衙役,接著劍光一閃,燕山榆身上的枷鎖應聲而斷。

黑衣人提起燕山榆的衣襟將她從囚車中拽出,繼而攬住燕山榆腰肢,幾個輕盈的縱躍,便穩穩坐上黑馬馬背。

燕山榆頻頻回首,望向漸行漸遠的紛亂街道。

黑衣人似能洞悉她的擔憂,低聲言道:“勿須憂慮,已命手下不得傷人性命。”

聞此言,燕山榆才安靜下來。

黑馬如疾風般穿行在街頭巷尾,不消多久就竄了出去,鑽進了無人空巷。

疾風勁烈,刮過燕山榆的臉龐,吹得她長髮紛飛淩亂。

片刻後,燕山榆問:

“是凇檀嗎”

黑衣人身形微頓,隨即恢複鬆弛,聲音雖低,卻清晰傳來:“嗯。”

似是怕她擔心,盛凇澹又補充了一句:“有遣人引開他們,暫無追兵之虞。”

燕山榆微微頜首,迴應之聲混入風鳴,瞬息消失。

蹄踏揚塵,馬蹄聲響徹巷陌之間。

不消多久,盛凇澹勒馬懸停,駐足歡喜樓後巷。因為是白日,街道稍顯清寂。

盛凇澹翻身下馬,繼而抬手要迎燕山榆下來。

燕山榆睨了他一眼,盛凇澹識趣收手,轉身往歡喜樓後門去,邊走邊解釋:“歡喜樓由我友人經營,他素來敬仰燕將軍,絕不會做出告密之舉。”

燕山榆從容下馬緊跟其後。

事實上她原本都不記得盛凇澹是誰了。

是前幾月軍中忽有人謠傳她女扮男裝,彼時燕山榆還未有所反應,副將已經火冒三丈地怒罵了一頓那些人眼珠子都長腳底去了。

再後副將又一臉感慨地提起了年少一同在蒼狼營中時極為荒誕的舊聞:

“盛凇澹心喜於她。”

見她一臉茫然,副將便將盛凇澹過往之事與她說了個遍,燕山榆這才隱約勾勒出一個內斂少年的模樣。

直至今日盛凇澹從屋瓦飛身而下,燕山榆心中輪廓才逐漸清晰。

盛凇澹渾然不曉燕山榆心中的思緒,引領她步入二樓,取出預先備好的衣物,微垂眼簾,將其遞予燕山榆,低聲囑咐:“換上。”

燕山榆瞧著手中衣物,衣色緋紅,是逃亡人不該有的惹眼,手下輕輕一抖,紅色衣裳散落開來,裙袂翩躚墜在青灰的地板上。

是歡喜樓女子的華裳。

燕山榆瞥眼盛凇澹。

盛凇澹解釋:“突遭劫囚,官府必定下令封閉城池,隨後必然是全城大肆搜捕,嚴密排查。在歡喜樓內以這般打扮,反而易於隱蔽行蹤。”

見她久久未語,盛凇澹又道:“不穿也無妨,我……”

“不必。”燕山榆打斷他,她本就是女子,能有何不願:“去哪更衣?”

聞言,盛凇澹原本緊繃的脊背悄然放鬆些許,他轉身示意:“跟我來。”

時間緊迫,燕山榆迅速著裝完畢,盛凇澹給她準備的紅裙略大了一些,穿在身上稍有些鬆垮,微顯一小片鎖骨。

盛凇澹敲門:“好了嗎?”

燕山榆開門允他進來,對方手中捧著一個精巧木盒,脫下了黑袍,換上了與坊間公子一般講究的月色錦緞長袍,袍上織繡的祥雲瑞鶴栩栩如生,身上亦增添了諸多金銀玉器,儘顯世家子弟的矜貴。

或是發覺了燕山榆的目光,盛凇澹停頓了一下,突兀言道:“我亦試了女子衣裳,穿不了,很假。”

燕山榆盯著他耳際的一抹紅潤,換了個話茬:“手中拿著什麼?”

“替你描眉容妝的東西,按理易容更妥當,但時間倉促來不及了。”

燕山榆點了點頭,允他上妝。

趁盛凇澹容妝之際,燕山榆將盛凇澹打量了個遍,其實她和盛凇澹在營中時並不相熟。

她是因喬扮男裝不敢與人過於親近,盛凇澹則是太過孤僻,總是獨來獨往。

相較之下,燕山榆覺得他身量比在蒼狼營時高壯了些,性子似是冇怎麼變。

依舊沉默溫吞。

燕山榆端量的同時,持刀佩劍的差役正四散城中,挨家挨戶地毯式搜查,蠻橫行徑之下,踹爛了好幾戶人家的木門。

須臾,一群官兵擁至歡喜樓門前,領頭之人一揮手,官兵們破門而入,驚醒了全樓夢中人。

“噤聲!莫要胡亂走動!”

“可曾見過此人?”

“爾等上二樓搜尋!”

官兵們的嚴厲嗬斥與森冷刀劍頃刻間撕裂了獨屬歡喜樓的冷清,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驚恐尖叫。

盛凇澹貼牆附耳,一臉肅穆:“來了。”

為節省時間,盛凇澹並未抹濃妝,隻是施了脂粉後稍作勾勒,饒是這樣燕山榆與先前已是大相徑庭。

她捏著紅紙輕抿,唇色瞬間豔麗起來。而後再稍斂殺伐氣,眉眼輕垂,自餘風流。

她起身落坐床榻,側臥而下,輕一挑眉催促:“上來。”

盛凇澹領會,敏捷躍上床榻。或許是緊張所致,抑或是出於對燕山榆的尊重,他雙手穩穩支撐於兩側,身軀雖貼近卻未曾觸碰燕山榆分毫,全身緊繃,氣息幾乎難以察覺。

官兵行動迅速,木梯在他們腳下嘎吱作響,隨著一扇扇門被粗暴踢開,哭喊求饒的聲音從旁側房間傳來。

燕山榆依稀聽見官兵粗獷咒罵:“呸,又不是!”

“再去隔壁搜查!”

燕山榆屏息以待,掩在薄被下的手輕輕攬了盛凇澹脖頸,這一觸才察覺盛凇澹渾身涼得驚人。

盛凇澹又往下傾了一些,兩人身體依舊保持著清白的距離,下巴卻幾乎要抵住對方的肩頸。

燕山榆不可避免地瞧見了盛凇澹已成絳色的耳根。

莫不是真有斷袖之癖?燕山榆此間方閃過這一絲念頭,門就被踹了開來。

“光天化日之下,竟在這兒做這種醃臢事!”

官兵怒容滿麵地闖入,一把抓住盛凇澹,鉗製住他的下巴仔細審視,隨後啐了一口唾沫,喝令道:“滾到一邊去!”而後用劍鞘將盛凇澹推搡去了床尾。

燕山榆適時夾著嗓音發出驚叫,佯裝惶恐不安地卷著被子蜷縮在床頭一隅,低垂著頭,儘量表現得驚恐無助。

官兵草草瞥了她一眼,嘴裡罵罵咧咧轉身,衝外麵一喊:“冇有!”

燕山榆餘光緊隨官兵離去的身影,夕陽將之拖拽出了長長的影子。

眼見官兵離房門越來越近,即將離開之際,忽聞外頭有人高喊:“除男子外,女子亦需詳查,莫教人欺瞞過去!”

此言甫出,官兵的腳步戛然而止,足尖轉向,直奔燕山榆而來。

官兵闊步流星,頃刻間便立於床榻前,他粗聲粗氣,提劍直指燕山榆,冷硬下令。

“抬起頭來!”

-衣裳,未置一詞。盛凇澹略有猶豫,又補充道:“原本擬待證據確鑿再告知將軍,然近日為救將軍奔走籌劃之際,我察覺林相稱病在家似另有隱情,一連多日自稱名醫之人紛至遝來,其中不乏口音古怪疑似南蠻之人。”燕山榆麵色一凜:“謹言慎行,此事休要再提。”林相之事,她亦有察覺,唯因其事牽涉甚廣,不宜輕舉妄動。盛凇澹深知失言,朝前踏了兩步,直視燕山榆,聲音略微急促,卻是慎重:“我會護你周全,助你昭雪沉冤!”燕山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