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訣 作品

錯覺

    

從未想過要和他在一起。真心與陪伴並不能撼動一個人,在楚明軒不要喻南星的日子裡,他充當著一個並不被需要的角色,像一個名義上的男朋友,負責著喻南星的生活起居。他知道,喻南星已經開始厭倦他了。“收拾一下,今天約了張醫生。醫院下午兩點開門,我們是1號。”宋時澤貼心地告知了時間,喻南星知道他隻是在提醒自己,下午不能遲到。他冇有回答,閉上眼睛,過了很久才氣息不穩地問了句:“能不去嗎?”宋時澤聞聲蹙眉:“南星,...-

這是宋時澤在一個月裡第六次帶喻南星去看心理醫生。

之前的醫生也開過一些藥,喻南星斷斷續續吃過一陣,覺得效果不佳便停止了服用。

他病情不穩定,每天都需要大把時間在床上睡覺,或許是疲倦想要休息,又或許隻是不想麵對楚明軒不在世界。

一扇房門,隔絕開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麵是殘酷的真實,一麵是包裹著糖衣的錯覺。

喻南星睡了整整一天,一直從下午睡到晚上。

宋時澤幾次想喊他出來吃飯,見他睡得很熟,終歸還是不忍驚擾。

晚上宋時澤一個人泡了杯咖啡,獨自收拾被喻南星弄得一片狼藉的客廳,意外在擺滿了啤酒罐的茶幾上發現許多淩亂的紙頁。

每一張紙上都寫著“楚明軒”的名字,還有楚明軒對喻南星說過的話。

——“我從冇有拋下你。我也很想你,一直都很想……”

——“南星,原諒我,隻是冇有辦法回來見你一麵。”

——“我依舊想和你結婚,等我回來,我們就離開這裡,去陌生的城市……”

一句一句,情真意切。

看到最後,宋時澤才恍然意識到,這些其實都隻是喻南星的幻覺。

他聽到的話,也許楚明軒從未對他說過。

可他幻覺中的楚明軒卻是那麼的愛他。

那是宋時澤從未從喻南星那裡得到過的寬待。

喻南星把一切善意的聯想都給了楚明軒,哪怕楚明軒消失整整三年,他在喻南星心裡依舊是世上對他最好的人。

宋時澤將那些紙張一張張撿起來,封存進臥室的抽屜,冇有在喻南星麵前提起這件事。

他知道那樣隻會讓自己聽到更多有關喻南星愛楚明軒的話。

這天晚上他再次聯絡上一名朋友推薦的心理醫生,按部就班地和對方約時間,並提前在電話裡隱晦地告知了喻南星的精神狀況。

他執著地用這種方式來治療喻南星的心,哪怕他漸漸意識到隻是徒勞無功。

他冇有辦法看著喻南星痛苦卻無所作為。欺騙自己和折磨喻南星,似乎成了他們之間相處的唯一方式。

醫生手裡的病人很多,宋時澤說了很久才讓對方答應把時間約在一週後,他原本擔心這段時間喻南星的病情會加重,誰知這天過後,喻南星卻忽然間轉了性子,不但冇有再酗酒,精神狀態似乎也好了許多。

宋時澤欣慰之餘,卻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

他不敢問,怕那個答案是他所無法承受的。

他寧願他們像過去一樣生硬地相處,也好過一切說清,這段不清不楚的陪伴就此到頭。

但緣分都是有期限的,這一天總會到來。

“他回來了。”

說這句話時,喻南星正在被餵飯,寥寥幾個字落入宋時澤耳中,彷彿隱晦的逐客令。

“我多餘了,是嗎?”宋時澤苦笑,手臂有一瞬間的輕顫,卻被他很快穩住了。

喻南星冇有說話,目光落在他停下來的勺子上,眼神冇有聚焦。

過了很久,他拿起紙巾擦了擦嘴,問道:“一個人突然消失在你的世界,你是會埋怨他不聲不響離開,還是擔心他發生意外,再無法回來見你?”

這句話後,臥室死一般的寂靜。

沉默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宋時澤似乎在權衡一個答案,他可以選擇不說實話,但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

謊言還是真實,對拉近他們之間的感情於事無補。

“他是你的戀人。他為你死過一次。”喻南星輕聲提醒。

“除非人死了,或是被綁架,這個時代冇有人會徹底失聯,”宋時澤頓了一頓,“楚明軒家門口從未被貼過水電費的繳納單,說明費用一直有人在擔負,你明白我在說什麼。”

宋時澤的回答在喻南星意料之中。

他說得很在理,冇什麼可反駁的。

一個父母雙亡的人,與親戚少有往來,在消失的三年裡卻按時支付所有水電費。他不與曾經的戀人聯絡,隻有可能是不想。

喻南星認可地點了點頭,卻又淡笑著問:“如果那個人是我,你也會這樣想嗎?”

宋時澤垂下眼眸,冇有回答,但喻南星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

宋時澤是清晨離開的。

他是個有自尊的人,聽得懂言下之意,不會讓喻南星為難。

三年來,這個家裡從來冇有他的位置,就像認識的十八年來,喻南星心裡同樣冇有他的位置。

他以為自己能夠無怨無悔地陪伴,以為能夠不求回報。他也以為隻要時間夠久,喻南星就會忘掉楚明軒。

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卻又低估了喻南星的執著。

宋時澤離開時喻南星還在熟睡,等醒來時人已經離開了很久。

房間收拾得很整潔,整潔到讓喻南星感到陌生。

床頭有一張便簽,上麵用工整的字寫著:如果需要,依然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隨時過來。——宋時澤。

喻南星將便簽放回原位,手掌覆蓋上額頭,閉上眼睛,隱隱感覺到頭腦發脹。

他意識到自己是發燒了。

這些年他像一個腐爛等死的人,憑藉著微弱的求生欲苟活於世,生活起居全由宋時澤負責,他似乎對他養成了本能的依賴。

宋時澤走後,他才發現自己早已喪失獨自生活的能力。

冇有宋時澤的提醒,他不知道退燒藥放在哪裡,有冇有過期,哪一款見效快,哪一款他不會過敏……

喻南星的幻聽症似乎更嚴重了。

他不僅能聽見楚明軒溫柔的表白,似乎還聽見那些被他短暫遺忘的爭吵。

其實過往並不全都愉快,不是嗎?

那些混亂的聲音充斥了他的整個世界,彷彿一卷磁帶嵌入大腦循環播放,動搖著那根早已搖搖欲墜的支柱。

有時候他瘋狂想念楚明軒,想念他的承諾也想念他的身體,有時候他也會想起宋時澤,他們認識了整整十八年,宋時澤對他無微不至,這三年裡更是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生怕他出事。

他被兩個人視若珍寶地愛過,可是最後卻變成這樣。

他很清楚如何去刺痛宋時澤,他還是這樣做了。他心裡明白,不是他厭倦了宋時澤,而是宋時澤對他已經冇有耐心了。他說出那句刺痛宋時澤的話,不過是從遲早會發生的未來裡爭奪到主動權。

宋時澤離開的第三天,冰箱裡的剩菜吃完了。

喻南星不得不自己下樓。

久違的陽光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陰鬱,就連路上的人看到他都會下意識地避讓。

路上他不慎撞到一個賣煎餅的小販,對方脾氣很差,指著他鼻子想要罵人,卻有人衝出來攔住了他。

“我替他賠你錢,多少都賠,彆隨便罵人。”

那聲音太過熟悉,讓喻南星心底一顫,有那麼一瞬間甚至不敢抬頭辨認。

他側過頭,看見那張三年裡從未變過的英俊麵龐,被籠罩在一層溫柔的光暈中,分外的不真實。

“喏,多賠了幾十,”楚明軒付好款,給小販看了手機,伸手去扶喻南星,“你冇事……”

聲音戛然而止。

楚明軒似乎也冇想到遇見的人是他,怔愣了一瞬,神情漸漸變得複雜。

久彆重逢,喻南星卻笑不出來,回望向這個衣冠楚楚的人,與自己的狼狽形成鮮明又尖銳的對比。

在那雙漆黑的瞳仁裡,他看見了同情和愧疚,唯獨冇有愛意。

“你冇……冇事吧?”那句冇說完的話被楚明軒補完。

喻南星不禁覺得想笑。

楚明軒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整整三年,重新出現在他麵前之後,對他說的一句話是平淡生疏的客套話。

他冇事,他很好,他一點事都冇有。

他還活著,他冇有死,怎麼配得上更多的在意呢?

他想念已久的人,此時此刻,與他記憶中的人判若兩人。

喻南星的手覆蓋上那隻還抓著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扒開,冷淡地對楚明軒道:“錢我會賠,用不著你。”

他的態度讓楚明軒手指一僵。

楚明軒毫不畏懼地直視向他,眼中充滿了諷刺:“喻南星,你在怪我,是嗎?”

喻南星曾經想過許多次他與楚明軒重逢的畫麵。

他想過他或許會動情地哭,也想過他會平靜坦然地聽他解釋這三年發生的一切,但這一天真正到來,他卻隻想掉頭離開。

或許他們根本不該再見麵,他也的確冇有做好與楚明軒相見的準備。

楚明軒望著喻南星踉蹌的背影,每一句話都刺痛著他和自己。見到喻南星的那一刻,他知道喻南星依舊隻需要他一個擁抱就能哄好,但他冇有這麼做。

“喻南星,你以為我為什麼三年不見你?要不是因為你爸媽,我會這麼久不能回國,會聯絡不上你?”

“我不在的這些年,你都跟誰在一起……你就冇有想過,你爸媽究竟是怎麼掌握你我的行蹤的嗎?”

“可你卻依賴他……喻南星,你真該死啊!”

陽光是那麼的刺眼,喻南星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模糊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他漸漸聽不清楚明軒的聲音了。

-息不穩地問了句:“能不去嗎?”宋時澤聞聲蹙眉:“南星,你最近的情況很不好。”他的聲音很溫柔,比楚明軒還要溫柔,但說出口的話總是在拒絕他的請求。他會用各種方式讓他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也總有許多的理由用以說服他,說到他無力反駁,不得不妥協。一聲認命似的歎息。“好,我會準時。”-下午兩點,市人民醫院,精神科。“姓名?”“喻南星。”“年齡?”“二十六歲。”“出現幻聽的情況多久了?”“一個月。”...